商人妇(4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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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什么军装?”
  “新式的小手枪。”
  她说时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枪来。掌柜的看见她掏枪,吓得赶紧望柜下躲。她说:“别怕,我是一个女人,这是我丈夫留下的。明天是年初一,我又等钱使,您就当周全我,当几块钱使使罢。”
  伙计和掌柜的看她并不像强盗,接过手枪来看看。他们在铁槛里唧唧咕咕地商谈了一会儿。最后由掌柜的把枪交回她,说:“这东西柜上可不敢当。现在四城的军警查得严,万一教他们知道了。我们还要担干系。你拿回去罢。你拿着这个,可得小心。”掌柜的是个好人,才肯这样地告诉她,不然他早已按警铃叫巡警了。无论她怎样求,这买卖柜上总不敢做,她没奈何只得垂着头出来,幸而好旁边没有暗探和别人,所以没有人注意。
  她从一条街走过一条街,进过好几家当铺也没有当成。她也有一点害怕了。一件危险的军器藏在口袋里,当又当不出去,万一给人知道,可了不得。但是没钱,怎好意思回到介绍所去见王姥姥呢?她一面走一面想,最后决心地说,不如先回家再说罢。她的村庄只离西直门四十里地,走路半天就可以到。她到西四牌楼,还进过一家当铺,还是当不出去,不由得带着失望出了西直门。
  她走到高亮桥上,站了一会。在北京,人都知道有两道桥是穷人的
  去路,犯法的到天桥,活腻了的到高亮桥来。那时正午刚过,天本来就阴
  暗,间中又飘了些雪花。桥底水都冻了,在河当中,流水隐约地在薄冰底
  下流着。她想着,不站了罢,还是望前走好些。她有了主意,因为她想起
  那十二年未见面的大妞儿现在已到出门的时候了,不如回家替她找个主儿,
  一来得些财礼,二来也省得累赘。一身无挂碍,要往前走也方便些。自她
  丈夫被调到郑州以后,两年来就没有信寄回乡下。家里的光景如何,女儿
  的前程怎样,她自己都不晓得。可是她自打定了回家嫁女儿的主意以后,
  好像前途上又为她露出了一点光明,她于是带着希望在向着家乡的一条小
  路走着。
  雪下大了。荒凉的小道上,只有她低着头慢慢的走,心里想着她的计
  划。迎面来了一个青年妇人,好像是赶进城买年货的。她戴着一顶宝蓝色的帽子,帽上还安上一片孔雀翎;穿上一件桃色的长棉袍;脚底下穿着时式的红绣鞋。这青年的妇女从她身边闪过去,招得她回头直望着她。她心里想,多么漂亮的衣服呢,若是她的大妞儿有这样一套衣服,那就是她的嫁妆了。然而她哪里有钱去买这样时样的衣服呢?她心里自己问着,眼睛直盯在那女人的身上。那女人已经离开她四五十步远近,再拐一个弯就要看不见了。她看四围一个人也没有,想着不如抢了她的,带回家给大妞儿做头面。这个念头一起来,使她不由回头追上前去,用粗厉的声音喝着:“大姑娘,站住!你那件衣服借我使使吧。”那女人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枪,恍惚是个军人,早已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;想要跑,腿又不听使,她只得
  站住,问:“你要什么?”
  “我什么都不要。快把衣服、帽子、鞋,都脱下来。身上有钱都得交出
  来;手镯、戒指、耳环,都得交我。不然,我就打死你。快快,你若是嚷
  出来,我可不饶你。”
  那女人看见四围一个人也没有,嚷出来又怕那强盗真个把她打死,不
  得已便照她所要求的一样一样交出来。她把衣服和财物一起卷起来,取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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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大氅的腰带束上,往北飞跑。那女人所有的一切东西都给剥光了,身上只剩下一套单衣裤。她坐在树根上直打抖擞,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才有一个骑驴的人从那道上经过。女人见有人来,这才嚷救命。驴儿停住了。那人下驴,看见她穿着一身单衣裤。问明因由,便仗着义气说:“大嫂,你别伤心,我替你去把东西追回来。”他把自己披着的老羊皮筒脱下来扔给她,“你先披着这个吧,我骑着驴去追她,一会儿就回来,那兔强盗一定走得不很远,我一会儿就回来,你放心罢。”他说着,鞭着小驴便望前跑。
  她已经过了大钟寺,气喘喘地冒着雪在小道上窜。后面有人追来,直嚷:“站住,站住!”她回头看看,理会是来追她的人,心里想着不得了,非与他拼命不可。她于是拿出小手枪来,指着他说:“别来,看我打死你。 ”她实在也不晓得要怎办,并且把枪比仿着。驴上的人本来是赶脚的,他的年纪才二十一岁,血气正强,看见她拿出枪来。一点也不害怕,反说:“瞧你,我没见过这么小的枪。你是从市场里的玩意铺买来瞎蒙人,我才不怕哪。你快把人家的东西交给我吧;不然,我就把你捆上,送司令部,枪毙你。”
  她听着一面望后退,但驴上的人节节迫近前,她正在急的时候,手指一攀,无情的枪子正穿过那人的左胸,那人从驴背掉下来,一声不响,轻轻地摊在地上,这是她第一次开枪,也没瞄准,怎么就打中了!她几乎不信那驴夫是死了,她觉得那枪的响声并不大,真像孩子们所玩的一样,她慌得把枪扔在地上,急急地走进前,摸那驴夫胸口,“呀,了不得!”她惊慌地嚷出来,看着她的手满都是血。
  她用那驴夫衣角擦净她的手,赶紧把驴拉过来。把刚才抢得的东西挟上驴背,使劲一鞭,又望北飞跑。
  一刻钟又过去了。这里坐在树底下披着老羊皮的少妇直等着那驴夫回来。一个剃头匠挑着担子来到跟前。他也是从城里来,要回家过年去。一看见路边坐着的那个女人,便问:“你不是刘家的新娘子么?怎么大雪天坐在这里?”女人对他说,刚才在这里遇着强盗,把那强盗穿的什么衣服,
  吗?还有什么可说么?”他不容分诉,便把剃头匠带往西去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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